旁观者邓康明:不要迷信最佳实践

2025-09-24

全文字数:4864字 | 11分钟阅读


2153219107_huge_副本.jpg

在中国企业管理界,邓康明是个“异类”。


众多管理者热衷于追捧阿里模式、华为兵法时,这位横跨外企与本土企业的实战派却爱泼冷水:“别学阿里,我不认为它适合你。”


2004年,邓康明加入阿里巴巴集团担任首席人力官,在阿里集团任职11年间历任副总裁、资深副总裁、首席运营官、执行董事、合伙人。而在此之前,邓康明曾在杨森制药、达能、甲骨文、微软等跨国企业中国区担任人力资源负责人。


这段横跨医药、快消、软件与互联网等行业,历经外企成熟体系与阿里从草莽到巨头的全过程,使他能够抽离于任何单一企业的具体实践,从更高维度识别企业成长与迭代的底层规律。


在这过程中,他淬炼出一套独特的“旁观者”管理哲学——即不停留于具体的事或实践,而是持续将经验提炼为概念和原则,从而形成可迁移的认知框架。


正是这种“旁观者”哲学,让邓康明能够穿透真实商业世界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先人一步洞察到组织发展的本质规律。


抽离个案:对最佳实践保持警惕


20258月,邓康明把他三十多年的体悟与思考凝结在新书《组织的活法》里。20万字记录了他二三十年来亲历的事件、处理过的问题,甚至亲手操盘过的实践,并从这些具体的实践中他抽离原则和概念,与广大创业者交流。这本书中的内容非来自理论研究或逻辑推演而是源自真实的商业环境。


他希望通过这些实战故事和概念,让读者能够“照镜子”——对照自己的公司、团队、业务决策、用人及分配机制等日常琐碎却关键的难题。最终目的不是提供现成的方法标准的答案,而是给予启发让读者结合自身实际情况,思考组织所面临的组织、团队与领导力问题。


不给答案,给启发。这与邓康明一直以来的一个理念相关,那就是对“最佳实践”持审慎态度世界上不存在放之四海皆准的解决方案——即便是哈佛商学院的案例,总结得再完美,也和事实存在距离。


在他看来,每一个成功做法背后,都有其特定背景。成功背后,往往充斥着大量无法被复制的细节、手感以及偶然因素,这些通常在事后归纳中被过滤掉了。表面看起来逻辑严密、故事完整,反而容易误导读者。除非学习者自身功力深厚,能够回溯当时的情境和决策真相


A公司行之有效的方法,在同行B公司也未必能成功。因此,他特别希望管理者“明白其然,更要明白其所以然”,最终找到与自身状况相契合的、自洽的理解和办法。


面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组织热词,例如“网状组织”“自组织”等流行概念邓康明认为管理者应以实用而非时髦为导向面对这些新概念必须刨根问底:它为何产生?解决了什么问题?带来了什么利益?又埋下了哪些坑?唯有如此,才能判断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它。


有一次,他与学而思创始人张邦鑫做交流张邦鑫曾表示想学习阿里的管理方法,邀请邓康明前去指导。邓康明向他提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要解决的具体问题是什么?发生了什么状况,让你觉得需要这个办法?”经过一两个小时的深入沟通,张邦鑫自己得出结论:实际上并不需要套用阿里的模式。


以腾讯和阿里两家企业为例,前者是一家依靠产品驱动创新的公司,能凭借一款游戏或一个产品瞬间创造百亿营收。而阿里依靠的是另一种模式:强大的战略执行力、高度集中的运营管控、深入的文化渗透、紧密的人力连接以及强烈的考核与激励。阿里每年投入大量资源在战略会、预算运营会和考核反馈上,形成了一套极为严密的管理节奏。


显然,阿里不适合强产品驱动类型的企业来学习。


邓康明自认为是一个“较真”的人。在成立管理咨询公司之后,面对创业者,他更倾向于启发创业者思考:当时自己处于何种环境?为何做出那样的决策?思考过程是什么?以及此举带来的利弊。这些或许不能直接解决问题,但这都没关系。他将其比作“种下一颗种子”,需要日后慢慢浇水施肥,才能生根发芽。


他希望通过组织的活法这本书能告诉创始人:不要试图拿现成的药方来治自己的病。如果恰好治好了自己的病,那是偶然。一旦习惯了偶然,把偶然当成必然,这麻烦大了创始人要站得远一点,从高空视角去审视组织他告诫读者,在阅读这本书时心态上要放空自己,从焦头烂额的现实中先抽离出来,不要急于寻求解决今天问题的方案与方法。


抽离当前:从短期主义迈向长期主义


迷信最佳实践关注短期回报,本质上反映了创业者急功近利、寻求捷径心态。这种拿来就用,用了就有效的幻想,恰恰暴露了创业者最欠缺的品质——耐心。


这些年观察下来,邓康明发现:由于创始人身处高位,他们许多决策反馈周期较长,不会立即见到成效。如果创始人一味追求短期快速反馈,会养成组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毛病。


因此,创始人必须修炼自己,克制对即时成果的天然渴望,学会容忍并管理长反馈周期的决策。这不是不追求结果,而是需要培养深层的耐心和克制力,这是非常艰难却必要的修炼。


创始人的自身蜕变与成长,是组织能否从初创期迈向规模化最关键的一步。许多老板在跨越这个阶段后,仍深陷于这种短期决策的惯性之中。他们会很享受亲力亲为参与每件事,并习惯于创业初期短、平、快的反馈模式。时间一长就会产生路径依赖。


许多企业表面上设置了组织结构,也有了分权的框架,例如设立了各职能线的VP,但实际上决策权并未下放。比如几千块的费用仍需要老板审批。邓康明指出,这类组织属于“婴儿型组织”——它具备了组织化的结构外形,但内核决策机制仍停留在创业初期“一言堂”的阶段。老板们嘴上说“我也想长期主义”,但内心的真实诉求和舒适区根本不在长期,唯有全面管控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从短期主义迈向长期主义,破局点在哪里呢?


邓康明认为,关键在于抓住业务发展的关键节点:当产品与市场匹配已得到验证,企业即将进入大规模复制阶段时,就必须依靠专业分工、流程制度和审批机制来管控风险,以此降低对个人英明决策的依赖。


“审批不是为了体现官僚,而是因为大规模扩展时必须如此。”他强调,在这个从0.51过渡的关键阶段,老板必须主动克制短期冲动,学会“让子弹飞一会儿”,让流程慢下来,让决策更审慎。这意味着老板需将部分权力让渡给一个专业的决策集体,用系统和专业来替代过去的个人决断。这一组织转型通常体现为职能化结构的建立:出现财务VP、法务、工程负责人、产品厂长等专业头衔和分工。


他提出,组织由“无机部分”(流程、制度)和“有机部分”(人)共同构成。若流程设计清晰,人选得有七八成靠谱,老板就应放手让这个系统先跑起来然后逐渐完善。


“长期主义并非一蹴而就的观念转变,而是一个逐步迭代成长的过程。”邓康明说。它始于一点点的起步:从只看一个月,慢慢延伸到看季度、看半年,再到看一年。随着业务底盘越来越扎实——“无机”的制度和“有机”的团队运转得越来越高效,老板自然就有余力把目光放得更长,从一年看到三年,再到五年。


在为创业企业做管理咨询的过程中,邓康明发现:许多创始人对“组织与人”的议题往往回避,觉得琐碎且不如讨论产品、市场有热情。


这时候,邓康明致力于将积累的理念传递给创业者。因此,他首先会为创业者描绘一幅“大图”:若怀有成为企业家的雄心,就注定无法逃避这些组织层面的思考无论喜欢与否。


他的咨询过程通常分为两步:第一,在认知上“打桩子”,通过说理让客户初步意识到组织问题的重要性;第二,结合客户熟悉的业务场景和痛点,引导其顿悟——“业务表现的问题,其实源于人的问题、制度的问题、流程的问题”。他会在对方遇到具体业务困难时,带其看到背后的组织根源。


这是一个反复往来、需要耐心的过程最终目标是让创业者像关心业务一样,主动关心分权、分钱、决策等组织发展的长期议题只有创业者在意识上重视这件事情后,后续行动反而相对容易。


抽离自身:对个体局限保持清醒


CPOCOO,再到合伙人,很少有HR能实现像邓康明这样的“跃升”。对于大多数HR而言,“不懂业务”往往成为晋升和跨越最大的阻碍。



邓康明认为,HR懂业务并非难事,前提是具备清晰的视角和框架。由于HR的本职工作——设计组织架构、薪酬、考核方案等——都紧密联系业务,因此必须理解业务的逻辑和关键流程节点。例如,要设计激励方案,就必须清楚激励对象的工作场景、流程及其价值创造点;要定岗定责,就必须厘清从原材料采购到产品交付用户的端到端业务流程。



HR最基本的功夫,就是搞清楚一个岗位值多少钱,上下游关系如何,KPI怎么设置。”这些基础工作的前提,就是深入理解业务人员的工作场景和行为逻辑:他们为何总在外拜访客户?如何有效监督考核?岗位的上下游协作关系如何?只有画出清晰的业务流程图,理解价值创造的各个环节,HR才能有效履行本职。



HR最大的问题是,容易陷入自身模块的专业视角——沉迷于“选育用留”“六大模块”等内部话语体系,并用这套语言与业务伙伴沟通



在阿里的时候,邓康明曾带过一段雅虎中国业务当时和他搭档的HR总追问他“要招多少人?做不做人才盘点?”,却丝毫不体察他作为业务负责人真正的困扰是什么。“我最后只好说,你暂时别来找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如果HR始终从完成自身模块任务出发,被业务排斥的概率极大。



邓康明认为,HR必须学会切换语境,真正以客户(即业务部门)为导向。比如,直接谈招聘或培训,而是要先从业务痛点切入:“最近营收有问题,我们看看各区域的人均营收,到底是产品问题还是人的问题?”这样站在了对方的关切点上,用业务熟悉的语言去协同解决人的问题。换位思考的核心在于厘清业务逻辑,而不是成为所谓的业务专家



HR应该“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出发,而非死守自身的专业模块。比如,时候最优解甚至是什么都不做,或者仅仅是培训现有人手。作为成本中心HR如果要赢得利润中心(业务部门)的信任就必须“操心他们所操心的事”,而非仅操心HR自己的事。



一旦进入良性互动,信任逐渐加深,就会达到如阿里体系里提到的“业务离开HR很难做决定”的状态这不是行政规定,而是一种背靠背的互信。



所以,HR必须跳出专业陷阱,躬身入业务之局。同样的,企业家则需超越权力依恋,躬身建系统之序。其本质都是一场与自我局限的抗衡



在企业从初创阶段向规模化迈进的过程中,企业家个体往往成为最大的阻碍。



原本创始人应该将权力让渡给制度、流程以及各职能板块的负责人但这恰恰许多老板潜意识或意识里最抗拒的事。他们通常只有亲自参与、把控甚至审批每一件事,才能获得安全感。过去连一分钱的支出都要经手,如今可能十万块的审批都不再需要他,这种失控感会带来巨大的心理不适。



中国企业普遍存在接班难题,其核心点在于:许多创业者难以将创办的公司视为一个独立运作的组织,而非个人的“血脉与孩子”。这种认知上的羁绊,使得他们很难放心将企业交给职业经理人或外部团队。尤其对老一辈创业者而言,离开公司仿佛失去支撑,焦虑感和不信任感尤为强烈。



一个良好的组织,其标志是老板是否能够抽身而出。如果一家经营了两三年的公司,老板离开三个月而团队运转如常,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缺席,那正说明其“无机”的制度和“有机”的干部都发挥了良好作用。至此,日常运营不再事事依赖老板,组织才真正拥有了看长期的能力。



在邓康明看来,企业家最终留下的并不是具体产品或服务因为具体的产品终将被颠覆,这是文明进步的必然——正如摩托罗拉、诺基亚的衰落。因此,企业家不应执着于将企业视为必须永续的“血脉”。



真正可传承的宝贵遗产,在于两方面:一是“制度的文明”,即企业所建立的有效原则、流程与方法,如同华盛顿立宪一般,成为可成文、可数字化的组织财富;二是“有机人才的培养”,通过业务发展锤炼出一批优秀人才,他们即便未最终接班,也能在其他企业成为领军者,从而为社会贡献了干部与领导力。



“一个是制度的文明,一个是有机人才的培养,”邓康明总结道,“这才是企业家能够超越产品生命周期,真正留下的东西。”



作为旁观者,邓康明的价值,不在于提供答案,而在于唤醒他人织最大的困境,从来不在市场或对手,而在每一个决策者内心



(文章转自:环球人力资源智库)


-END-


微信图片_20241223112053.jpg


阅读12
分享
写评论...